这是蹀躞之阵?宋谨严小声自言自语,又侧耳倾听了一阵,对薛明光叹道:确实是。铸心堂镇妖当真绝世无双,竟然布置如此极妙阵法。
  啥阵?
  薛明光不明就里地问道,又下意识去看程雁书。
  程雁书苦笑一下,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宋谨严叹了口对自己这只竹马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提示道:蹀躞是何意?
  往来徘徊。薛明光答了,却还是茫然,那又如何?
  你三叔三叔对你还是纵容了。但凡你多看些笔记呢?宋谨严又叹了气。
  我看了,但是没看到这个。薛明光委屈自辩,而且你不能用你的所知来要求我的所知啊,人和人可不一样,比如
  他四处看了看想找点例子,看到程雁书,眼睛一亮:比如取那具足的钩子时,那种生剖的痛我可真受不了,我一定会昏过去。但是雁书就能扛过来。你能因此就判断我胆小懦弱吗?不对吧?这是各人的极限就不一样。所以,你不能用旁人都知道旁人做到了的标准来要求我,这是不公平的。
  宋谨严不欲多做争辩,认真给薛明光解释道:蹀躞之阵,取往来徘徊之法,能将阵法所及范围内所有发出的力道,无论灵力、剑气、魔力,又或者是蛮力,全部以水纹扩散之法化去,再以潮涌之态,尽数倍加诸于发出者。因此在此阵内,唯有知晓阵眼所在、明了阵法运作原理之人能随意施力,其他人或妖,都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
  薛明光表示明白了,宋谨严便向白映竹道:白大小姐,蹀躞之阵,休说布阵之道,就连维系之法业已在百余年前失传,没想到铸心堂能承其妙意?既如此,魔魅之窟重新封印之时,若能布下此阵反制喷涌而出的魔气,胜算倒是又多了几成。
  白映竹苦笑:布阵之法确已失传。此阵是我家先人百多年前布下的。到此时,别说承袭妙意,就连维系阵法,也都是我先人巧思而引莽海渊灵力而成。不瞒各位,现下铸心堂上下知晓的也仅限于阵眼在哪,如何入阵能不至于被阵法反制而已。至于阵法如何发动,如何维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且,她苦笑更甚,莽海渊灵力日渐式微,这阵也快散了。到得那时,不知会有多少妖物冲破万妖塔,涂炭生灵。
  但既有蹀躞之阵,又怎会发生妖物逃出之事?薛明光更想不通了,妖物逃出的时候非得用妖力破符咒才行,绝不能是施施然大摇大摆地自己开了门走出去的。难道这十三道符咒封印都是虚设?
  白映竹正色:符咒用我先人血脉金丹而成,若非白家人,想毫不费力打开符咒,绝无可能。
  那南溟镇上出现的具足,韩知竹说到这两个字,不自知地看一眼程雁书,视线轻微一颤,确是这里逃出去的吗?
  是。镇住的那只具足已经不在了。白映竹看向白映风,既然你在,就直接说吧。
  白映风踏前一步,习惯性地展开他的玉骨扇,摇了两摇正待开口,又瞬间察觉在各位年纪较长的哥哥姐姐面前这样似乎不太庄重,立刻收起了扇子,执扇做个赔罪的手势:按照管理,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我都会将当月捉回的妖送来此处,根据其属性、克制之法,镇于相应的符咒封印后。
  他指一指那十三扇石门,又道:每次我来送妖,都必须有五名师兄弟相随,一来保证安全,三来彼此监督,避免横生枝节。
  如此严密,又有蹀躞之阵,具足是如何逃出去的?薛明光皱着眉,打量着着被金珠照耀得亮堂的石洞。
  白映风道:镇住的那只具足是百年前四极封印魔魅之窟后不久捉回的,我在镇妖的明细笔记上看到过记录,但并未亲自见过其原型,至于它是何时逃出、怎么逃出,暂时毫无头绪。
  白映竹道:父亲正在彻查铸心堂,将曾经参与送妖至此的弟子一一盘查,但暂时没有进展。
  能达成此事的,恐非常人。薛明光思忖着,轻声道。
  能在十年前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泰云观和熏风庄取若木之墨保存飞光珠存于万妖塔底或魔魅之窟侵染魔气,又能于近日来此取出后打入魅妖体内引得白映竹和韩知竹出动捉妖而入心魔幻境,更能从万妖塔底的蹀躞之阵中轻易绕过镇妖符咒放出具足的人,绝非等闲。
  若有人有此能量,早就能掀起腥风血雨,又何必做这种细碎的谋篇布局?
  宋谨严环视着十三道石门:此事绝非我们在此能够讨论出结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即使我、薛少掌门、白大小姐联手,也未必能成事。这背后,也许和四极封印竟然出现问题极有关联,此刻只有草蛇灰线,那便循迹而行,先完成我们到此的目的,查看镇妖处是否有异样吧。
  韩知竹赞同:确实。
  他看向白映竹:如何查验,请白大小姐安排吧。
  白映竹摇摇头:放走妖魅一事我铸心堂尚未清查完全,我不宜安排。
  既如此。薛明光豪爽直言,我们一人个方位,各验三道便是。
  程雁书自他们开始讨论起就离了薛明光身边,远远站在了离诸人约一丈多远处,不出声,也无动作。
  白映风解释完他送妖的情状便也不再参与,笑吟吟地向程雁书走来,站在他身边道:程师兄,我陪你说说话?
  程雁书并不讨厌这少年气的白公子,甚至因为白清明惯于对白映风进行人前人后的否定而对比自己年纪小几岁的他颇有怜惜。但此刻程雁书自己尚且心绪纷乱,因此也只淡淡应了声,却并没有聊天的兴致。
  白映风却好似并没有看出程雁书的心绪纷乱,越发兴致勃勃了:程师兄,他们查验十三道符咒至少两个时辰呢,我们就这么等着多无趣。我上次来的时候看到有处钟乳石倒也有趣,我们去看看,总比在此碍着他们查验好?
  白映风声音不大不小,程雁书不确定已经在查验的韩知竹有没有听到,韩知竹也未对他们这边多看一眼。白映风不知程雁书在犹豫什么,带着笑意又拉了拉程雁书:程师兄,我们去走走转转吧?
  白映风一副像极了想出门自由放飞的样子,程雁书也不好再拒绝,再看一眼韩知竹的背影,他跟着白映风轻轻地走回了那条来时的小径。
  没有金珠照亮的钟乳石洞里幽深又晦暗,湿冷的风吹过,水滴从钟乳石上滴下的声响都泛着寒意,程雁书又打了个寒颤。
  白映风敏锐的察觉到了程雁书身体的颤抖,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程雁书,真挚地问:程师兄,你是不是近来受了伤,灵力不够?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又一阵湿冷寒风迅疾席卷而来,把白映风的话裹了进去,吹得七零八落。
  风中,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鬼魅般直向程雁书而去。
  白映风的尖叫嘶喊在洞穴里回荡,却越来越缥缈,似乎被风全部吹散了。程雁书怔怔地看着那虽然看不清晰但能感知到快到不可思议地直向自己心脏而来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电光石火间,有人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再一个巧劲,他便转了个圈,被那人挡在了身后。
  一声大师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后,黑暗中泛起了一道流丽银光,快狠准地在空中划过。
  程雁书即刻便认出来,那是薛明光的逐风剑。
  不是归朴。
  不放心他的,跟着来救他的,这次不是大师兄,是薛明光。
  察觉到这点,程雁书心里竟没有从危险边缘脱险的后怕,反而泛起了不断的委屈和失望。
  金珠光芒继而亮起,白映竹宋谨严和韩知竹也已经来到这方。
  那被逐风剑斩断是一条小指粗细长不过半尺的蛇,但又不是普通的蛇。
  有无数细小藤蔓从蛇身体里破出。此刻蛇血泛出,那些藤蔓竟在血液里扭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当心。白映竹道,这是藤妖。一旦触碰到活物就会钻入心脏,瞬时生根发芽,把活物变成自身的供养。
  此处竟会有妖?宋谨言诧异,万妖塔不是镇妖之所吗?
  魔魅之窟魔气日盛,或者滋养催生些原本只是寻常的生物成为妖物也未可知。白映竹道,此种妖物不敢靠近蹀躞之阵,也不敢在人多时贸然偷袭,偏生他们三人不知危险,独自出来,便恰巧遇上了。
  说着,她对白映风道:擅自行动,惹得程师兄涉险,快些赔罪。
  虽然是责备语气,但白映竹话语间对弟弟的呵护亦是清清楚楚。程雁书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是我自己秉性如此,肆意妄为。和白小公子无关。我这就回阵里,不拖累大家。
  他长吁一口气,转身向锁妖的石窟而去。
  下一个瞬间,湿寒之风又起,被吹了个透心凉的程雁书忽然被身后叠加而来的手臂环住腰,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僵硬的脊背紧贴在了温热胸膛上。
  韩知竹圈住程雁书,快速把他往后带。
  下一瞬,一道血光,从韩知竹紧紧护住程雁书心脏的左手向外喷溅而出。
  那血色让程雁书的心脏停跳了一瞬。他低头去看依然护着自己心口韩知竹的手。
  白映竹已经一把将白映风推到自己身后,道:快回阵里!
  韩知竹也瞬时一个转身,把程雁书推到了身后的薛明光身边后,急促地叮嘱薛明光:护好他。
  简短交代之后,随着归朴疾出,淡青色光芒横扫破空而来的腥冷气流,硬生生将空气激出了水一般的潮涌。
  在那激得呼吸也窒息的潮涌中,薛明光三话不说地制住不肯跟他走的程雁书,强硬地把他拖进了石洞之中。
  挣扎了半天也掰不开薛明光压住自己的手,程雁书终于在精疲力尽中安静了下来。
  薛少掌门,我冷静下来了。你先放手。程雁书涩着嗓子对薛明光说,我和白公子呆在这里。你去助我大师兄。
  薛明光摇摇头,坚定地道:我应承了你大师兄,便要护好你。
  程雁书还待再说,白映风道:程师兄放心,塔底到蹀躞之阵外的妖就如我姐姐所言,是魔气催生出的不入流之物,我姐姐和韩师兄、宋少掌门三人必然是应付得来的。
  见他三人皆不甚紧张,程雁书也不好再要求,但韩知竹手背上溅出的那道血光始终让他心里发痛。他凝神静气去听洞外的动静,无奈在蹀躞之阵中只有铃铛声响循环往复,石洞外的声音半分也听不到。
  他心里一凛,问薛明光: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你是如何得知我和白小公子遇险的?
  还能是如何?你大师兄他不放心,请我跟出去看看呗。薛明光看一眼石洞入口,笑道,解决了。
  程雁书立时向石洞入口看去,一眼便落在韩知竹全是血的手背上。
  他即刻便向韩知竹那边而去。但刚走两步,白映竹已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玉瓶,拉住韩知竹的手,把玉瓶里的药粉细细地洒在了韩知竹手背上。
  韩知竹一动不动地配合着白映竹敷着药,程雁书便瞬间又停住了。
  血已然止住,白映竹却似乎仍不放心,急向宋谨严道:宋少掌门,你来看看韩师兄的伤。
  宋谨严应着,仔细看过后,视线却瞥向程雁书,说:放心,皮外伤。
  这次又是什么妖?薛明光也放了心,又神采飞扬起来,先说好,下一次你们殿后,换我大杀四方。
  寻常妖物,不值一提。韩知竹轻轻动了动手腕,表示确实无事。
  白映竹:既如此,继续查勘锁妖符咒吧,查勘完便去确认四极封印此刻的情形。
  薛明光宋谨严白映竹和韩知竹四人便一人一个方位,继续查验符咒是否有缺、被改,出现问题。白映风这次乖乖地靠着石壁端正站好,招呼程雁书道:程师兄,我可不敢出去了,我们在这等吧?
  程雁书摇摇头,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蹭到了韩知竹身边。
  他不能打扰正用灵力查验的韩知竹,便站在身边,视线跟着他受伤的手背游走,试图看清楚伤势具体如何。
  如是往复,韩知竹停住了动作,侧脸看一眼程雁书,眼神凝重,却不说话。
  程雁书犹豫了一瞬,还是毅然踏前一步,把韩知竹受伤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看。
  锯齿状的伤口很深,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又长又粗的痕迹,即使上了药止了血,也还是非常狰狞的模样。
  程雁书轻轻在伤口上吹着气,又抬头看韩知竹,小心翼翼地说:大师兄,还痛吗?
  和他视线一撞,韩知竹眼里起了波动,继而转开了视线,不去看他。
  程雁书轻轻咬了咬唇,又带着点讨好说:出了万妖塔我给你上宋少掌门的药。他的药好,我的手臂已经看不到伤了。
  回应他的是韩知竹干脆抽走了手,余下的温度在指尖上,瞬时也就散了。
  寥落寂寞地走到白映风身边靠着石壁坐下,程雁书一腔委屈又压不住了:他不过是想提升修为,就算和合之法再不入流再是旁门左道,大师兄也没有必要这么生气吧?
  白映风大概是等得无趣,忽然赞道:韩师兄真真是不可多得。如韩师兄这般人才,不知道什么样的天人之姿才配得上他。
  程雁书垂着头不答话。
  白映风又道:程师兄是否平日曾听韩师兄说过,心悦何人?
  韩知竹心悦何人?程雁书略嘲讽地笑了笑。这个问题此刻抛到他面前,真可谓杀人诛心了。
  但他也没法和比自己年纪小的白映风计较。
  白映竹已经查勘完正东方的符咒,此刻正走到了韩知竹身边,一边和他一起查勘、一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在说着什么。
  白映风小声笑了,自言自语道:我姐姐和韩师兄真算得上一对璧人。程师兄,你说,我姐姐和韩师兄若是
  若是如何,程雁书不想听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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