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书斋 > 灵异玄幻 > 第一氏族 > 第92节
  一名一品楼修行者急切的道,“他是第一个关键人物,很可能联系着郑氏!如果不能抓到他,证据断层,我们今天的事都白做了,没有多少用处!”
  苏叶青没有说话。
  事情的确如此。
  船行管事如此关键,郑氏族人出于慎重,把他严密保护、控制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命案已经发生,此时才想起现找船行管事,根本不可能找到。
  忽的,刘玉跟在两名一品楼修行者身后,匆匆赶来,在苏叶青耳畔密语一阵。
  苏叶青点点头,然后吩咐众人:“我知道这个船行管事在哪儿了,跟我走!”
  有些事情,苏叶青知道,刘玉知道,普通一品楼修行者之前却并不知道——这是为防走漏风声的必要安排。
  第一二五章 唯一的光亮
  巳时下二刻。
  一座装修简朴,却不显得穷酸的精致二进小院内,永顺船行管事陈奕,安抚完了惊疑不定的妻子,独自来到大门前,招呼了看门护院的修行者一声,询问外面的情形。
  “陈管事不必担心,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把你们叫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以策万全,过几日等上面的事情解决了,陈管事就可以回船行。”
  护院修行者明显跟陈奕没什么交情,话虽然说得客气,却充满公事公办的意味,态度也颇显强硬——在事情结束前,陈奕不能离开宅院半步。
  陈奕点点头,回到院子里坐下。
  哪怕是一个人在石桌前,沉默着无所事事,他的腰杆也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一种山峦般的气势。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在生活中饱含斗志,奋发不止的青年人。事实上,他很少有懈怠的时候,总是想要在人生路上不断大步迈进。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在码头上混到永顺船行的高层,受到普遍尊敬。
  这期间经历的艰难与付出,不足为外人道。
  陈奕迅速梳理了一遍这回所做的事情,反思自己会不会留下破绽。
  他其实没有做很多事,贵人也只是让他负责王沭而已,没有涉及太多具体的东西。
  很显然,贵人在各个环节都分别有负责人,互相之间没有交叉往来。这样就算出了纰漏,也不会被人拔起萝卜带着泥,一挖一整片。
  今早跟王沭碰了个面,看着他上船,确保对方一切正常,会按照计划行事后,他就跟出门的妻子汇合,没有经过船行铺面,直接来到了这里。
  他当然不能早早消失。
  要是让王沭发现他躲起来了,只怕心绪会受到影响,一旦对方起了疑虑,不能果断向赵氏的人发难,对船上的自己人下杀手,导致行动失败,贵人怪罪下来,那就完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到了这座贵人安排的隐蔽宅院,一切应该都不会再有问题。
  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声,陈奕眉头一皱,起身进了门,看到妻子正在紧张急切的哄怀里的两岁儿子,十来岁的大女儿在一旁也有些慌张。
  看到陈奕进门,妻子眼中满是自责和歉意,好似孩子哭了就会暴露他们,惹来弥天大祸一般。
  看着并不太漂亮的贤惠妻子,陈奕心头一软,缓和了神色,过去接过小儿子,一边哄着一边宽慰妻子道:“不必过于惊慌,没什么大事,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嗯。”妻子温顺点头答应,信了陈奕的话。
  等孩子不再哭闹,陈奕把他交给妻子,柔声道:“只要这回的事成了,贵人就会帮我成为船行的大管事。再努力几年,攒够钱,我就能自己建立一个船行。到时候我自己做东家,成就一番事业,你也能锦衣玉食,在人前有面子有威风。
  “等到儿子长大,他就不用看谁脸色活人,我们自个儿就是码头的贵人了。咱老陈家底层人的命运也就彻底改变,子孙都会跟着享福!
  “眼前这点苦,是必须要吃的,你且忍忍。”
  他话说得笃定又柔情,妻子听着听着,眼眶里就有了泪水。
  她抓住丈夫的手道:“我知道你有大志向,也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对富贵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莫要太苦了自己,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陈奕拍了拍妻子的手,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类似的对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早年间船行之间互相争强械斗,他每回拧着刀子出去拼命,打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回家,就常跟妻子有这样的对话。
  院子里来了人,陈奕出去迎接,将对方迎进了大堂。那就是他眼中的贵人,一个刚过及冠之龄的年轻公子,衣着华贵风度翩翩,光彩照人的厉害。
  “陈管事好像并不惊慌,还能沉得住气?不错,还有点做大事的样子,不枉本公子栽培你一场。”郑玉卿施施然坐下。
  他从不拿正眼看陈奕,言谈举止中充满施舍之意,就如陈奕只是他手里的一条恶犬,表现得让他满意了,他就丢一块骨头奖赏奖赏。
  但郑玉卿并没有故意表现得盛气凌人,或者是蓄意侮辱陈奕,这从他见面时并未打折扣的礼仪就能看出来。
  “能得公子高看,是在下的福气。”
  陈奕态度谦卑的奉承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的世家公子,并未因为对方高高在上的态度,而表露出任何不适,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交往规则。
  他来自乡村,刚到码头讨生活的时候不过十几岁。
  最初也曾天真的以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之下世界是公平的。他朝气蓬勃的拼搏奋斗,起早贪黑,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的出人头地,住大宅娶美人,光宗耀祖。
  那时候,他看到码头上有老弱被欺负,就会不假思索的出面相助,心中那种“锄强扶弱”的正义感,让他觉得理应如此,也认为这是美德,会被大家认可。
  结果,他踢到了铁板。
  那回,他看到一个京兆府的衙役,将路边一名鸡皮鹤发、瘦骨嶙峋老妇的菜摊踹翻,一边踩踢散落满地的蔬菜,一面唾骂老妪不长眼,竟敢擅自在大街上摆摊,破坏街坊秩序,妨碍正常通行。
  老妪在哭喊着在衙役脚下抢夺自己的蔬菜,不惜把菜护在怀里,用身体去挡衙役的脚,可衙役并没有顾及她的意思,官靴落在了她身上,一下又一下。
  陈奕看到这一幕,顿时怒发冲冠。
  他连忙过去将衙役推开,可不等他扶起老泪纵横,满脸哀绝的老妇,衙役手里的鞭子就落在了他背上、头上,火辣辣的疼。
  陈奕忍无可忍,反身将拳头挥在衙役脸上。他到底是来自乡村,自小干农活,筋骨强健力大非常,三五下就将衙役打翻在地。
  他获得了围观百姓的大声叫好。
  他也被琐拿进了衙门。
  他以为他会被带到公堂上审讯,得到公正说话,被皇朝律法保护的机会。
  他没有。
  他得到的,是更多衙役的拳打脚踢,被丢进了牢狱。
  那时候他才知道,皇朝虽然有律法,但他却根本没有跟律法见面的机会。
  更别提被律法公正对待了。
  他浑身是伤躺在阴暗牢房里的时候,以为有人会为他鸣冤,为他主持正义,毕竟他帮了那名老妪,对方应该会救他,还有很多人为他叫好,这些人或许也会到衙门为他喊冤。
  答案当然是没有。
  十多天后,他被丢出大牢,重见天日时,见到的,是将自己从乡村带到码头做事的族叔,对方面容憔悴的厉害,叹着气警告他不得再多管闲事。
  原来,族叔为了贿赂衙役救他,花光了积蓄不说,还到处借钱欠了很多债。
  后来陈奕才知道,衙役之所以殴打街边摆摊的穷苦人,一方面是抖威风,显示自己的权力,享受权力带来的高人一等的快感。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摆摊的人,都去市场固定的摊位做生意,他们才方便收取摊位费。
  真正让陈奕对官府彻底失去信心,是源于他族叔的死。
  那天晚上,有贼人入室盗窃,起夜的族叔发现了对方,争斗中被刺伤,陈奕听到动静起来帮忙,贼人已经逃窜,他抄起菜刀追赶,那贼人慌张之下掉入运河,淹死了。
  陈奕本以为事情会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盗贼的家人,抬着盗贼的尸体,堵住了陈奕的家门,要他们杀人偿命。
  深感匪夷所思的陈奕,觉得盗贼家人疯了。
  可事实证明,对方没疯,因为京兆府官差判定他跟他的族叔有罪,必须赔偿盗贼家人。
  理由是,盗贼逃出了他家,就已经停止了犯罪。而他持刀将盗贼追死,就是过失杀人,是另一件案子,是新的犯罪。
  陈奕不服,非常不服。
  他要去京兆府鸣冤,他相信律法会还他一个公道!
  京兆府官差翻开了厚厚的律法,指着上面的条文,一条一条的给他解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显示:他杀人了,他有罪。
  “我族叔被这个盗贼刺伤了!”陈奕冤枉至极的大喊。
  “只是受伤而已,抵不上一条命,算下来你们还是得赔人家三百两。”官差公事公办。
  陈奕的族叔听到这里,气急攻心,腹部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这不是人家杀的,盗窃案早已过去,跟人家没关系。”官差翻着律法条例道。
  那一刻,面对红着眼冲上来,饿狼一样抓住他,嘶吼着要他赔钱的盗贼家人,面对面无表情所以“铁面无私”的官差,陈奕的世界观完全崩塌。
  当他还是个少年郎,没有走出偏远乡村来到繁华城池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们,时常在纳凉闲聊的时候告诉他:
  眼下是大齐皇朝百年未有的盛世,他们的安稳生活来之不易,这都多亏了陛下圣明,律法公正,朝廷为民,他们得心存感激。
  在他走出乡村的时候,老人们百般叮嘱,去了外面不要怕,遇到问题就找官府,只要没做恶事,律法会保护他。
  而今抬头看,陈奕泪水滂沱。
  村子里的老人们从来没有说过,律法掌握在官府手里,律法怎么解读是官差说了算,罪案如何判决全凭官差一锤定音。
  从小到大,人们告诉他要善良,这是美德,而且善有善报;更要心怀正义,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为非作歹,因为有理走遍天下。
  可人们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世间的律法根本不在乎善良,这世间的官府其实容不下正义,这世间的道德与情理认知会与律法条文相悖。
  他能怎么样?以一己之力,去改变黑白不分的朝廷律法?还是以一己之力,去掀翻是非不明的皇朝官府?
  原来恶有恶报,只是弱者在奈何不了作恶强者的情况下,一厢情愿的愚蠢奢望罢了。
  这世道根本没有善有善报,只有人善被人欺。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漕运码头,陈奕终于认识到了世道的黑暗面目,他知道自己太过渺小,面对世道规则,能做的不是什么改变,而是适应。
  什么是善报?钱财,地位,权力,还是美人?
  要收粮就得种地,要有钱就得做生意,要有权力就须科举入仕……这些东西不是靠善良能获得的。
  陈奕决定用双手去获取。
  他埋葬了族叔,在那个寒冬的大雪天里,走进了以往仇视唾弃的永顺船行——这是一家黑船行。
  从那时起,他拧起刀子浴血拼杀,每回械斗,下手都极狠,能砍头绝不砍身子,能砍要害绝不碰手脚,倒在他刀下的对手越来越多,很少有还能爬起来的。
  每回械斗完,他都伤痕累累,有好几回次是差点儿没命。
  他不曾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