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从王府回来后, 林思慎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成日浑浑噩噩的,不是闷头倒在床榻上睡觉, 就是将自己锁在书房内, 一待就是一整日。
  虽然她对那夜发生的是闭口不谈, 可陪伴她身侧多年的墨竹,却已然从她异常的举止中,窥探到了其中内情。
  墨竹与席浅默契的从未在林思慎跟前提起沈顷绾, 墨竹甚至还将沈顷绾遗留下的物件,偷摸收了起来,锁在了一间对方杂物的厢房。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只要林思慎看不见那些物什, 自然就不会睹物思人。
  自从沈顷绾带着兰青绿荫般离将军府后, 偌大的琉关阁,就只剩下林思慎墨竹,还有搬来与她们同住的席浅。
  闷在府内这大半个月, 林思慎的身子是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昔日时常挂在面上的和煦笑意,也再未自她面上出现过。
  就连胃口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整天塞进肚一两块糕点,便什么也吃不下了。
  柳卿云瞧着实在心疼,府内的厨子来回换了好几个, 最后她看不下去便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给林思慎烧菜做饭。
  一开始林思慎给她面子, 还勉强吃下些饭菜, 可没多久就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也就只有席浅精心替她熬煮的药粥, 她能勉强喝下半碗。
  就林思慎现下这副身子, 别说早朝,怕不是出门走上几步便能倒地晕了过去。
  柳卿云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有时她甚至气的想要将林思慎的脑子敲开,看看那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就为了那么一个女子,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可任她再怎么气,最后也只剩下满心的怜惜无力。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席浅身上,期盼着她能将林思慎治好,可席浅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她早便说过,林思慎身上的伤她尚且能医治,可这心病又怎能用药石来医。
  这日柳卿云来了琉光阁,将席浅和墨竹两人拉进了一个厢房,欲与二人商议对策,让她们帮着想个法子医好林思慎的心病。
  可席浅对此也毫无办法,她无奈轻叹了口气道:“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慎儿如今的心病旁人是医治不好的,除非让沈顷绾亲自开解,否则...”
  她话还没说完,柳卿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案愤愤道:“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要我厚着脸皮去求她沈顷绾?就是天打雷劈,我也不会去求她,慎儿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还不是她这狐媚妖精作弄的。”
  靠在门边出神的墨竹,被柳卿云吓了一跳,怔怔地抬眸望了过来。
  柳卿云一边在屋内急得团团转,一边念念有词的历数沈顷绾的罪行,过好一会后她才逐渐安静了下来,垂头丧气的坐在席浅身旁。
  屋内陷入了一阵低迷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卿云突然双眸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盯着墨竹:“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也许有法子能解开慎儿的心结。”
  墨竹被她盯的有些心慌,抿了抿唇疑惑问道:“夫人想起了什么人?”
  柳卿云扯开唇角笑了笑,快步走到墨竹身旁,抓着她的手问道:“小竹,你可还记得云记胭脂铺的那位云老板?”
  墨竹闻言怔怔地望着柳卿云,其实柳卿云一提起云鎏,墨竹心中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卿云侧头想了想,思忖着道:“那位云老板曾是凝香楼的花魁,我若没记错,她与慎儿颇有渊源。”
  墨竹神色复杂的轻声道:“夫人说的是云鎏姑娘吧。”
  柳卿云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一丝欣喜:“没错,我说的就是那位云鎏姑娘,我可还记得当年慎儿时常待在凝香楼,就是日日与她厮混在一起。”
  墨竹有些无奈的蹙眉:“夫人,您该不会是想...”
  柳卿云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的兴奋追问道:“你可知那位云老板如今身在何处?”
  墨竹望着柳卿云楞了好半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面对着柳卿云那抓到救命草似的欣喜面容,她到底还是犹豫的垂下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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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已入深冬,天气也愈发寒冷了起来。
  这日林思慎一如往常,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后,早早起身披上了外衣。
  风刮了一整夜到现下都没停过,床榻边暖炉里的炭火正烧的通红,夜里墨竹起夜添了好几次炭,将屋内烘的颇为暖和。
  林思慎起了身,慢悠悠的走到窗边,抬手落下了木栓。外头的风实在是大,将木窗黏的死死的,林思慎费了不少力气,好不容易才将它推开。
  木窗才开,一股刺骨的冷风就裹挟着雪花扑在林思慎苍白的面容上,她下意识地偏开头避风,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片白茫茫中,散落着几点艳红。
  她回过头来凝神望去,却见院落中已是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而角落种的那几株梅花,一夜之间悄然盛开,簇簇艳红的花朵点缀在枝头,与地上墙瓦上的层层白雪交相辉映。
  不知是凑巧,还是听到了动静,林思慎站在窗前才待了一会,墨竹就端着烧好的温水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见林思慎穿着单薄的衣裳依在窗前发楞,墨竹忙不迭放下铜盆,取了云塌上的狐裘快步走了过来,利落的披在林思慎身上。
  “公子小心着凉,昨日夜里下了一整夜的雪,外头正冷着呢。”
  林思慎心不在焉的随手拢住狐裘,目光从梅花树上移开,落在一旁那颗硕大凋零的梨树上,口中呼出一团冷气,失神的喃喃了一句:“梅花开了,那这梨花又何时开?”
  见她仍是这般怅然若失魂不守舍的模样,墨竹幽幽叹了口气:“公子莫不是傻了,梨花自然是春日才开的。”
  林思慎闻言垂眸笑了笑,转头望着墨竹道,自嘲道:“我倒真像是傻了。”
  这些日子,林思慎过的实在是迷糊,像是活在梦似的。今日被这冷风一刮,她这才好似如梦初醒,恢复了些许神智。
  墨竹避开了林思慎的目光,转身走到床榻边收拾,背对着林思慎低声叮嘱道:“公子若实在睡不下,就趁水还热着,赶紧洗漱了吧。”
  林思慎靠在窗边,盯着墨竹忙碌的背影,思忖了半晌后,开口问道:“墨竹,我一直想问,你这两日可是有心事?”
  墨竹顿了顿,轻声敷衍道:“奴婢哪来的心事,公子别多想了。”
  “那就是有事瞒着我。”
  林思慎眉尖微微一挑,虽说她这些日子的确是魂不守舍,可也不至发现不了身旁人的变化。就这近两日,墨竹的言行举止,与平日相比的确是稍显怪异了。
  墨竹闻言转身望着林思慎,两人之间相隔不远,依靠在窗边的林思慎消瘦的有些不成人形了,昔日笔直的背脊稍稍有些佝偻,苍白的面容上甚至瞧不见一丝亮色,显得颓然而低迷。
  唯一不变的,便是她那双漆黑的眸子,虽然黯淡了不少,可当她望着墨竹时,还隐隐透着一丝熟悉的忧虑关切。
  她迎着墨竹复杂的目光,勉强勾唇露出一丝温柔笑意,半开玩笑的调侃道:“你若有什么心事,就说来与我听听。虽说你这脾性,偌大的将军府没人敢招惹,可若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自有我替你去教训。”
  看着林思慎面上那抹强装的笑意,墨竹突然觉着鼻子发酸眼底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她扭开头去,手上忙碌着收拾床榻:“有公子在,谁人敢欺负到奴婢头上来。”
  林思慎瞧见了墨竹眼底隐忍的泪意,她耸了耸肩,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若是父亲欺负了你,我可就没本事替你讨个公道了,大抵只能陪着你偷偷骂上他两句。”
  林思慎这句刻意逗趣,是想要哄墨竹开心。若换做以往,墨竹也该被她逗笑了,如今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她背对着林思慎一动不动地站在床榻边,心中阵阵发酸,到底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林思慎似乎已经走到身后了,墨竹忙不迭的垂下头去,不敢让林思慎瞧见面上的泪痕。
  就在她想要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珠时,两只手却突然从她脸侧自后伸到了她眼前,捏紧了拳头晃了晃,紧接着,林思慎那带着一丝温柔宠溺的声音,轻轻飘入她耳中。
  “这是谁家爱哭的小丫头,快来猜猜本公子哪个拳头里,藏着一只小蚂蚱。”
  林思慎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墨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顷刻间又如雨落下。她一转身竟是投入了林思慎怀中,双手攥进林思慎腰侧的衣裳,埋在她肩头,难掩悲痛的咽呜出声。
  或许谁也想不到,如今瞧着沉稳寡言的墨竹,年幼时却是个实打实的爱哭鬼。
  席浅还未离开将军府时,墨竹年纪尚幼,那时她就总爱跟在林思慎身后,一不小心磕了碰了,甚至是腿短跑不快被林思慎甩开了,她都会委屈的蜷成一个小团子,找个角落躲起来咽呜抹泪。
  每当这时,林思慎就会坏心眼得跑来吓唬她,握着拳头伸到她跟前,骗她自己手中抓着小蚂蚱。
  小墨竹最怕的就是蚂蚱,次次都被她吓得躲起来捂着眼睛不敢看。
  然后林思慎就会千方百计地哄骗她睁开眼,直到她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里瞥一眼,瞧见了林思慎两只手上藏着的榛子糖,便会立即破涕为笑,嘴里被林思慎塞了一颗糖后,又开心的跟在林思慎身后东跑西跑。
  直到席浅离开将军府后,墨竹才一夕之间变成了个小大人,从此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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