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笑呵呵的。
  四象这张脸,这双眼,足以让武庚肯定她就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看着四象活泼地说:“谢谢你告诉我娘是谁。”
  “嗯,”她又开始叽里咕噜,“我娘教我要对人说谢谢。”
  武庚再无心战场,他从马上下来,走到四象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丫头,吩咐人押走了姬旦,四象看到姬旦被带走“诶”了一声,急切地跑过去,被武庚拽住了胳膊。
  四象终于皱起眉,不满地看着这个怪人。
  烛九阴盘踞在天边,说:“我找你的气息了。”
  “什么?”
  “就在这个人身上。”
  “哦!”四象眼里的不满散去了,她打量着眼前的怪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会有我的气息?”
  武庚一怔,他陡然遇到自己的骨血,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招呼,没想到四象主动问了,他沉默了很久,蹲下来,平视着四象这张肖似自己的脸,说:“我是大商的太子,是……你很亲近的人。”
  “是吗?”四象歪着头,“那这跟你有我的气息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我们血液里留着一样的血。”武庚在这一刻忽然了悟了姜姬对待他时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伸出来的手又放下来,只是安静地在战场上凝视着她。
  这个答案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抽象了,四象抬起头问烛九阴,烛九阴说:“不是血,是你本身。”
  那能是什么?
  四象的头歪过来又歪了过去,最终从哪吒那些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话里找到了答案,她眼睛一亮,抓住武庚的手,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不是血,你身上有我自己。”
  好像无数代四象蛊都是一个人,不是什么母女,更不是什么长辈与子孙,她们从未分开过,一直、一直都是那一个人,那一只蛊。
  四象找到了答案,望着烛九阴,声音和历代母蛊重合在一起,冷淡的、疯狂的、活泼的……还有茶茶那平静的声音,融合成一句:
  “我不是人,我是九苗的母蛊。”
  武庚脸色一变,下意识松开手,眼前的四象似乎扭曲成一个由肮脏和可怖的蛊虫组成的肉身,懵懂地看着他,宣判了他的死亡:“我得收回放在你身上的我自己。”
  她笑眯眯地从脖子上拿走了那串用来禁锢她的北海海眼,丢给了挣扎着跑过来,打算将她拉走的姬旦,紫色的珠子在离开她的瞬间,武庚身上被杨婵封印沉睡的四象蛊有感本体的召唤立即苏醒,像当年蚕食茶茶的身体一样,迅速从他的五脏六腑里抬起头来,从里到外,啃咬着他的整个身体。
  武庚捂住嘴,鲜血却喷涌而出,溅到了四象的脸上。
  他在剧痛之下,看着四象那张被血弄脏的脸,竟然模仿起自己的母亲,试图擦掉四象脸上的血,给她披上一件人皮。
  父女俩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一个是温柔,一个是困惑。
  四象眨了眨眼,听到武庚说:“你不是蛊。”
  “是吗?”四象笑了笑,说,“我娘也说我不是。”
  “杨婵对你很好。”他竟然记住了只听过一遍的名字。
  四象“嗯”了一声,补充道:“哪吒对我也很好,”
  “他们很喜欢我,”四象幸福地说,“也很爱我。”
  武庚眼中有了热意,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拍了拍四象的脸,说:“我也是。”
  “你也是?”
  “嗯。”
  “哦!”四象一边杀他,一边向他道谢,“谢谢你。”
  “你有名字吗?”
  四象点点头,乖巧地说:“有的,我亲爹给我取的。”
  “我叫四象。”
  武庚表露出诧异,又听她说:“我亲爹说‘混沌分天地,天地化阴阳,阴阳变四象,四象生万物。’”
  “我是初始,是变化,也是终结。”
  武庚微微瞪大眼睛,几乎在一瞬间确定四象口中的亲爹就是少舸。
  竟然是你。
  竟然又是你。
  天边闪过明雷,少舸诅咒一般的话语再一次萦绕在耳畔,他说:
  [大商要亡了。]
  死到临头,武庚还是不甘,他愤恨者,怨恨着,憎恨着,心道,天命在商,必将千秋万代!
  可是,他恨着恨着,疼着疼着,看到了一切的开始和终结,他的孩子,四象。
  她是九苗的终结,没想到也是大商的终结。
  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他的任何挣扎,任何不甘,都像是当年的九苗一样,都是一场空。
  一场空。
  他无奈、绝望、怨恨,然后抬起已经被啃噬的失去血肉的手臂,拥抱了他的孩子,也拥抱了他的命中注定。
  他逐渐化作一具白骨,只余下外面沉重的盔甲,他抱着四象,此生所有的暴虐,杀戮化作虚无,浮在身体外的人皮,在他失去肉身时,真正融入他的灵魂里让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他忽然了悟了当年如何也不能明白的茶茶的愿望。
  他声音很轻,终于愿意解除枷锁,给予她、她们以自由,他说:
  “你是人,不是九苗的母蛊。”
  四象微微瞪大眼睛,眼中的紫色莫名聚起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来自灵魂的无数个她齐齐悲鸣,四象疑惑地仰着头,想要一如往常一般问烛九阴她这是怎么了,可是自己却流下来不单单属于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