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让人觉得舒适放松的地方,如果不是身边喝多了的醉鬼过分聒噪的话。
  梁瑾将陶泊点的烈性洋酒挪开,叫人拿了杯冰水递给他:“别这么灌酒,喝口这个。”
  陶泊不满抱怨:“大表哥你干嘛啊?这里是酒吧,你怎么让我喝白开水?”
  他想拿回自己的酒,梁瑾没让他如愿。
  “你要是想玩命喝,就回房里去,我不陪你。”
  陶泊嘟哝几句也不敢太放肆:“我失恋了你都不能让我好过点……”
  “你也不是第一天失恋,至于这样?”
  陶泊郁闷道:“这次不一样,我真挺喜欢她的,为了气她才故意跑出来,结果你知道吗我刚看朋友圈,她竟然也跟别的男人出去玩了,她怎么变心得这么快啊?”
  梁瑾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喝了一口,酒味不是很浓郁,淡淡的果香,很清爽的味道。
  陶泊见他不答,愈觉气闷:“算了,我跟你说什么,你连恋爱都没谈过,根本就不懂。”
  傅逢朝在角落里的卡座坐下,他是一个人来的,也点了杯迈泰,喝着酒,瞥向吧台边的人。
  梁瑾偏了偏头,并不认同陶泊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陶泊吊起眼睛,怀疑瞅他:“你谈过恋爱?我怎么不知道?我不信。”
  滑进喉咙的酒水里掺进了柠檬的酸,梁瑾沉默一瞬,说:“不信算了。”
  他似笑非笑,有几分怅然,这样的神色被傅逢朝完全收入眼底。
  一束光落下,在梁瑾脸侧晕开仿若杯中酒水同样的光色。
  位置隔得有些远,并不能窥见太多。
  傅逢朝这样看着他,好似方才透过墙壁的镂空看玻璃器皿里的蝴蝶,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梁瑾这么说,陶泊反而起了兴致,巴巴凑他面前:“大表哥,你真谈过啊?什么时候谈的?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你很好奇?”
  陶泊猛点头:“好奇。”
  梁瑾却淡了声音:“很久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呗。”
  “不说。”
  陶泊“哦”了声,只能算了,他大表哥不想说的事,那就绝对问不出来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怀念曾经的另一位表哥,要是梁玦还在,肯定愿意陪他喝上三天三夜,听他诉苦,然后说出自己的倒霉事安慰他。
  可惜了。
  稍晚些时,酒吧里的客人也多了一些,有大提琴师来演奏。
  熟悉的曲调响起,梁瑾杯中酒入腹,尝到些许醉意,抬眼看去。
  年轻的琴师指尖在弦上起舞,琴弓与琴弦碰撞,旋律悠扬而出。激荡而饱满的音色,如谷间溪流,渐汇聚成浪滔奔涌。
  春之歌,春日之歌。
  梁瑾心头的旋律却是一片萧索。
  暮秋之后尚有漫长隆冬,春日不知哪时才能真正到来。
  心神百转千回的那个,也不只他。
  傅逢朝尝着杯中酒,却难以尝出其中真正滋味。
  眼前一幕仿如十年前,同样的曲子,不同的弹琴的人。
  东方面孔的年轻琴师,沉醉于指尖流淌出的音乐里,低眉抬眼间万分之一相似的气质。
  这么多年他从未尝试过在别人身上找寻梁玦的影子,但是今夜此刻他坐在这里,却总在无意识中一再想起梁玦。
  而牵动他神思的,或许是眼前弹琴之人,也或许是其他。
  陶泊仍在絮叨抱怨,梁瑾心不在焉地回头,视线晃过时忽而停住——前方卡座里,傅逢朝专注盯着弹琴之人,一直没有移开眼。
  他眼神里藏着的情绪,深重而复杂。
  梁瑾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觉得闷,他或许确实醉了,那样的闷意挤压了肺部的空气,让他几近窒息。
  陶泊见他起身,迷糊问了句:“你去哪?”
  梁瑾微微摇头:“你喝着吧,我去外面透口气。”
  出酒吧不远便是海边,梁瑾走出来停步深吸一口气,潮腥的海风扑面,让他得以勉强找回呼吸。
  白天碧清的泻湖在这一刻呈现出夜的深蓝,凝视得久了,那片深蓝也逐渐漫进他眼底,掩盖了其下所有深流暗涌。
  手机上收到朋友刚发来的消息,梁瑾随手点开。
  【那把斯特拉德琴昨天拍出去了,成交价很高,是个匿名买家电话委托拍下的,有点可惜。】
  他盯着这两行字,心头一空。
  像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渴望,也最终在尘埃落定的结果里成了空。
  酒吧那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梁瑾回神转头看去。
  是刚在里头演奏的那位琴师,出门时被个喝醉了的酒鬼纠缠住。琴师有些惊慌,大声用英语拒绝,酒鬼却如听不懂一般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梁瑾正要过去帮忙,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恰巧自酒吧出来的人撞见这一幕,上前扣住了那人高马大的酒鬼一只手腕,用力向外一撇。
  酒鬼痛呼哀嚎,松开了钳制住琴师的手。
  傅逢朝神色狠厉,只有一个字:“滚。”
  找事之人骂骂咧咧离开,惊魂未定的琴师跟傅逢朝道谢。
  傅逢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移开,与刚才那一刻截然相反的冷淡:“不必。”
  陶泊晚一步出来,抓了抓脑袋走向梁瑾,嘴里嘀咕:“刚那位傅大少是在英雄救美吗?真了不起。”
  梁瑾没接话,只问:“你不喝了?”
  “喝什么啊,”陶泊撇嘴,“你又不喝,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算了算了,回去睡觉了。”
  傅逢朝的背影已经远去。
  梁瑾落回视线。
  “……回去吧。”
  他这两天睡了太久,这会儿其实没什么睡意,打发了陶泊回房,又独自在海边站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灯火都寥寥。
  心绪却始终难宁。
  当年亲手将傅逢朝推开时,他就已经做好准备,或许有一天傅逢朝身边会有别的人。
  他以为自己能接受,其实不能。
  连傅逢朝多停留在别人身上的目光,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真有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如此卑劣,不敢让那个人知晓真相,又做不到真正洒脱放手。
  走回栈道上时,还亮着灯的房间也不剩几间。
  路过傅逢朝住的那间,梁瑾下意识停步,抬眼望去。
  前方二层露台一角,傅逢朝侧身站在那里,指尖夹了烟,凝望着深海。
  烟头上的火星是周围唯一的一点亮光。
  这是这么久梁瑾第一次看到傅逢朝抽烟,原以为傅逢朝不碰这些,原来不是。
  夜色太沉,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傅逢朝脸上神情,只觉得那样极致的孤独连他也本能地想逃离。
  像是察觉被人盯着,傅逢朝忽而转头看过来。
  梁瑾心头一颤,回避了他的目光,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
  傅逢朝的视线跟随他,烟头烧至指尖,却似浑然未觉。
  良久,他垂下眼,慢慢捻灭烟,无声默念那个名字——
  “梁玦。”
  第17章 你很担心
  清早梁瑾走进自助餐厅,陶泊看到他招了一下手,他去餐台拿了些吃的过去坐下。
  傅逢朝不在,他助理却在这里,也在用早餐,正和陶泊谈笑风生。
  陶泊看了看梁瑾的餐盘,对他的饭量不敢苟同:“你就吃这么点啊?我还以为你今天又不打算出门了。”
  “早上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梁瑾慢慢喝了口橙汁,他也确实没打算去哪里,一会儿吃完东西便回房去。
  傅逢朝助理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口闲聊起来。
  陶泊好奇问怎么没见到那位傅大少,助理笑着解释:“他一早就出门了,最早班的飞机去了塔希提大岛上,说去那边逛逛。”
  陶泊闻言有些意外:“那边有什么好逛的?他一个人去不用你跟着啊?”
  塔希提岛是这边面积最大的一座岛,行政中心和首府所在地,本地居民也大多居住在那里,不同于其他开发出来的旅游度假岛,一般游客来这里都只将那边当做来回的中转站。
  “那不用,我老板一个人出外拍照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着。”
  傅逢朝这个助理跟了他好几年,很了解他的喜好:“以前我们在国外四处跑项目,他也是这样,只要一有空就背着相机到处去拍照,从来都是一个人。”
  原本安静进餐的梁瑾听到这句,轻声问:“拍什么照?”
  “风景照,也不只是那些出名的旅游景点,就随便什么地方的风土人情,他觉得有趣的看到了就会随手拍下来,这个习惯坚持很多年了。”助理感叹道,“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因为喜欢摄影,单纯想拍这些而已。”
  意识到一直说自己老板的事不好,助理笑笑最后道:“反正我也可以趁机偷偷懒就是了。”
  梁瑾又沉默下去。
  他只是突然想到,当年他和傅逢朝说的,以后有机会要看遍这个世界,到如今一直困在原地坐井观天的那个却是他。
  他做不到的事,或许傅逢朝替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