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裁叶白日里花枝招展贵公子,晚上狗狗祟祟夜行服,衣裳风格呈现两个极端,要么像要当街孔雀开屏的样子,要么像要贴着墙根跑的老鼠。
  因子虚千挑万选出来一件略微质朴的往身上一套,袖子更是长了一截,或许穿上这件褂子他就可以去唱戏了。
  对了,他真的可以去唱戏。
  凉都年节各个乡市都会架起戏台子,按说这两日就是排练的日子,街上动不动勾肩搭背两个脸涂油彩挂着假胡的戏人。
  因子虚微微装扮就是一个合格的虬髯丑角。
  浓髯大架,须不杂花,卷髯朝两颊外张……因子虚终于舍得打理打理自己的须,就是……不是为了好看而打理的。
  因子虚:“……”
  耶,今天长得又滑稽了一点呢!
  他从太子远勋死后便不理髯须了,因子虚潦草一算,叹了一息:该有十年了。
  这口破巷子里跳大神的尤其多,抹面的油彩要来很容易,笔饱蘸墨,勾脸画面,不消片刻就画成了个“三花脸”。
  奸邪丑相,丑角本色。
  若人生如戏,许沉今肯定是个张扬小生,演那“一举鲸涛快哉风,世浪翻袖中,古今谁堪伯仲?”的戏码。
  可这戏里人山人海,谁又能一直当这得意的小生?
  到头来,因子虚不过丑角罢了。
  他拂袖鼓风,脸上的油彩好不容易干透,脸上厚厚的一层,连伤口都被糊住变得平整,就像假面一样。
  化完油彩出门,因子虚几乎是大摇大摆。
  路过石桥,抱着油烧,到饮春坊附近的酒家吊了一壶酒,边注意小伙计生疏地往黄酒里掺水边把目光望向对面的饮春坊。
  知画死了,杨妈妈收拾收拾早跑了,饮春坊反而更热闹了。
  谁死了都可以是谈资,反正这世上是不缺的就是人命。
  因子虚远眺正出神,身侧突然站了个人。
  他留目一看,右眼皮不吉利地跳了一跳,身侧的人duang duang~的胸肌有点眼熟。
  这么优质的宽肩窄腰好身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因子虚呆愣愣一抬眼,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皮,心里一吓:冤家路窄天要亡我,怎么又是权持季。
  权持季习武之人,脚步总是放得很轻,庄琔琔还小,体重没有二两重,两人都是走路不见声儿的背后灵。
  因子虚蹭蹭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惧意从发抖的脚底慢慢涌上头顶,带来一阵头皮发麻。
  权持季俯下身子,飞扬狠戾的眼一眨不眨地锁在因子虚面上,薄薄的唇瓣一勾,笑意不达眼底。
  因子虚吓得脚下一滑,直愣愣地倒在后边酒柜上,背在木质柜台重重一靠。
  心里吓道:不会,认出来了吧。
  他偏过脑袋,心虚地把头埋在酒碗里,咕嘟咕嘟地灌。
  权持季分明就是奔他而来,竟直直伸出一臂,指向了因子虚的方向。
  因子虚:“!!!”
  他腿软,已经迈出一脚准备要跑了。
  却只见权持季弯下腰,指着自己对庄琔琔解释道:“这是凉都大戏丑角的扮像,与京中请的戏班子是不一样的,脸谱画的是筝型粉面,年到了会有大戏和悦神舞,到时带你看看。”
  庄琔琔点头:“哦哦。”
  因子虚:“……”
  原来他只是一个借机“父慈子孝”的耙子罢了,这真是……太棒了!
  权持季继续:“你不要看不起戏子,三百六十行,并无高低贵贱,无论哪行哪业,都要勤学苦练。”
  庄琔琔:“知道了先生。”
  许是因子虚对权持季育儿事业的配合,权持季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往柜台倒酒的伙计吆了一声,拎了满满当当的一坛黄酒塞到了因子虚怀里。
  因子虚又吓了一跳,不敢说谢谢,也不敢摔坛子。
  权持季悠闲地靠着方桌,嘬饮黄酒,张扬明媚地问:“你是年节游唱的吗。”
  因子虚掐细小嗓子,生怕叫权持季听出来什么:“是。”
  “你的声音,好尖。不像唱丑角的。”权持季耳朵更尖,开始审视起因子虚的扮像来,他俯身,高大身型把因子虚罩了一个完全,因子虚目光所及,都是权持季。
  因子虚的反应速度极快,圆谎能力突出,当机立断尖着声音,道:“年到了,练太多了,有点哑。”
  权持季又找到一个可以有助于庄琔琔德育的点,赞扬道:“琔琔,瞧见了吗,这就是匠人。”
  庄琔琔看向因子虚的眼神头一次是快汹涌泛滥的敬佩之情。
  “……”因子虚摸了摸脖子,心下煎熬,只想溜。
  权持季问他:“今年除夕还会有悦神舞吗?”
  因子虚一愣,回道:“年年有的,小孩子都爱看。”
  他自己也爱看。
  好久没看,甚是想念。
  “大人也爱看。”权持季突然浮起明媚的笑意,灼得因子虚眼热。
  因子虚想:权持季长得……确实不错。
  一碗黄酒下肚,权持季又牵了庄琔琔走,脚步比来时轻快,因子虚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没心情再去查情况了,提腿就往回跑。
  权持季想到了那书生。
  每年凉都除夕之夜都有盛大的祭神游行,舞狮跃虎,老头遛猴,戏倌在数牛拖行的祭车上咿咿呀呀。